草原的月亮有了心上人(01-05)作者:huihui1983
来源:网络人气:727更新:2020-01-0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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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huihui198
序言
「冬牧场的白雪,春牧场的野花,夏牧场的草海,秋牧场的奶茶,奶茶香了,会被谁喝下?
生生不息啊,万物成长。
春天出生的小马驹,已经又高又壮,萨乌尔草原的小公主,从月牙儿长成了圆月亮。
15岁那年,转场路过了你的毡房,从此再也不能忘,不能忘。
我弹着冬不拉,我跳着黑走马,我歌声清扬呀,我歌声嘹亮。
我在这里痴痴的守着你的毡房,阿依苏露,我最爱的人啊,你愿不愿做尔肯的新娘?「
这是牧场里最俊俏的尔肯大哥在唱歌,他的歌声被牧民们称赞可以唱透每个春秋,他歌中所吟唱的萨乌尔草原的月亮,指的就是我。我叫阿依苏露,从十岁起,就被传唱为萨乌尔山脚下最美的明珠。
尔肯大哥在毡房外已经第三天了,我无奈的带起耳机,继续听我的英语新概念。
尔肯大哥终于走了,萨乌尔草原人的规矩,在姑娘的毡房前等待三天,毡房门没有为他打开,那姑娘就永远和他没有缘分了。我悄悄看着尔肯大哥的背影,有些难过,他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人,但我也真的没办法喜欢他。
这是我十六岁那年的暑假,从我满16岁的时候,求亲的马匹就把阿爸毡房前的草地踩成了泥滩。这天,尔肯大哥走了,但是最庞大的求亲马队又来了,阿爸的老朋友的巴图尔大叔,从一百多公里远的哈巴河县风尘仆仆而来。
巴图尔大叔当众宣布,只要我同意嫁给他儿子,他带来的18匹骏马全部留下,他儿子还会再赶来200只羊给我做聘礼。
牧场的哈萨克老人们都很羡慕,说吐尔汗生了个好女儿,直接从穷人变成了小巴依。
可是我坚定的拒绝了。
我对阿爸说,我不要去巴图尔家里放羊挤奶洗衣服,我要去牧场外面很远的地方学知识,我将来会给他比18匹骏马和200只羊更好的东西,我不是牧民家养的小绵羊,我要做能飞过阿尔泰山的小红隼。
我坚信比利姆哥哥会帮我做到,那个在我12岁时,来到吉木乃草原,带走我所有心思的汉家男人。
一、相识
那是我5年级的暑假,那一天早上,若尔巴鲁思哥哥冲进了毡房,他说他认识了一个很了不起的汉人,要带到家里做客。
我有些好奇,哥哥连小学都没有上完就跟着阿爸牧羊去了,他怎么会知道那个汉人很了不起。若尔巴鲁思哥哥说,他很能喝酒,我呸了他一声,说你又要带酒鬼回家吃手抓肉了。
哥哥笑着说,他从广州过来,从中国的最东南,来到最西北,只为了替他死去的女朋友看一眼木斯岛冰山,你说他是不是很了不起。我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,哥哥哈哈大笑着策马跑了出去。
我禁不住的想,真的是有情有义的男人,哈萨克人最喜欢交这样的朋友了。
然后……然后……这个汉人,会不会就是阿妈说的,那个安拉找来做我的新郎的男人呢。
一星期之前,我来了第一次月事,鲜血浸透了我的衬裤,印湿了我的皮袍子,我害怕的抱着阿妈大哭。阿妈笑着安慰我,说我长大了,可以嫁人了。阿妈煮了一小盆开水,晾温了给我擦洗下身,她认真的对我说,安拉会安排一个最好的男人,出现在我的面前,就像那年,她在转场时,追赶那些受惊走散的羊,然后遇到了阿爸。
我坐在小毡房里面,静静的看下学期六年级的课本,心里却在想,那个汉人会是什么样子呢,一定和草原上骑马的牧羊人差别很大吧?在学校电视上看到的汉家男人,全都是脸白白的,头发整整齐齐,瘦瘦的,带着眼镜,这个汉人会是什么样呢?
感觉没有过多久,就听到了若尔巴鲁思的呼喊和急促的马蹄声。吉木乃县城来回只用了这么短时间,他们一定是骑着快马来回的,这个汉人居然能骑快马?
我好奇的钻出毡房来看,若尔巴鲁思哥哥已经到了,那个汉人被落在了一百米外。
阿爸和阿妈也出来迎接了,那个汉人背上背了一个好大的包,跑到近处勒住了马,然后翻身下来。我看见他一个跟头就摔在了草地上,然后吃力的往起爬,起来一半,又砰的摔倒了,我忍不住噗的一声笑出声来。
阿爸说了我一句,赶紧走过去扶那个客人,我也凑过去看,阿爸扶起他,拉开他的裤管,我看见小腿上磨出来的一大片淤红,哈哈,汉人居然敢不穿马靴骑快马,吃到苦头了吧,两个小时之后这种红色就会变成淤青,一碰就疼的像针扎,到时候一定悄悄去踢两脚。
若尔巴鲁斯哥哥介绍说,这个汉人朋友名字叫邢路,能喝烈酒,能骑快马,去过很多地方,知道很多东西,很了不起。然后又介绍阿爸阿妈给他认识。
邢路躬身行礼,哇,他和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呢,他一点都没有汉人文静的样子,乱糟糟的头发,乱乱的T恤和运动裤,而且,好高好壮的样子,比阿爸要高出半个头呢。
阿爸把邢路拉进毡房,盘腿坐在地上给他介绍,说大儿子叫若尔巴鲁思,名字是哈萨克语猛虎的意思。二儿子叫阿扎马特,是健康的意思,正在两百公里远的夏季牧场放牧。然后指了我一下,说这是我的小女儿,叫阿依苏露。阿爸真的很气人,我的名字是兄妹三人里最好听的,意思是像月亮一样美丽,结果阿爸说到我这里就跳过去了。
邢路正起上身冲我们点头,然后从那个大登山包里拿出几瓶酒,说在县里买的,是他家乡的酒,代表一点心意。阿爸收下来,说今天先喝我们的酒,明天再喝他的酒。最烦他们喝酒了,每次喝完醉醺醺的躺那就睡,东西都要我和阿妈去收拾。
我刚才听到大哥说邢路读过大学,好奇的问是哪所学校,邢路说是人大。我忍不住啊了一声。哥哥看我掩着嘴很羡慕的样子,问我是不是很好的学校,我点头说是非常非常好的学校。
我有些奇怪,邢路是人大毕业的,那一定是很有学问的人了,怎么刚一过来,就和小学没毕业的若尔巴鲁思哥哥成了朋友呢,然后就问他们怎么认识的。
邢路笑了,然后娓娓道来,原来,邢路昨天从布尔津包车去看木斯岛冰山,回来的时候,在吉木乃县城请包车的司机吃大盘鸡,然后正好若尔巴鲁思路过,司机是他的好朋友,于是就拉他过来一起吃肉喝酒,然后大家就成了朋友,然后若尔巴鲁思哥哥就一定要求邢路当天住在吉木乃,今天骑马接他过来做客。
我看着若尔巴鲁思哥哥笑出声来,太像他的风格了,他一定是看到有肉自己凑过去吃的,然后吃完喝完别人的,不好意思了,再带别人回家来吃,他这么干可不是一回两回了。
我又好奇的追问,为什么那个司机不过来呢,不是说是哥哥的好朋友么?
邢路也有点奇怪,说铁恩孜当时说什么也要赶回布尔津,但是却劝他到我家住下,说若尔巴鲁思家就在牧场最美丽的地方,抬头就能看到雪山。
我点点头,接着邢路的话继续说:
「吐尔汗家的毡房,在草原最美的地方,
抬头就看到雪山;
吐尔汗家的切谢(阿妈),煮出美味的奶茶,甜香弥漫整个草原。
吐尔汗家的小山羊,做出的手抓肉,吃了一辈子都不会忘。「
这是萨乌尔草原上弹唱最好的尔肯大哥写的歌谣,是对我家的赞美,但我没有说那首歌最后的那一句话:
「吐尔汗家的阿依苏露,萨乌尔草原最美的月亮,长大了要做谁家的新娘。」
我只是笑着说:「铁恩孜哥哥是我哥哥从小的好朋友,但是后来阿爸生气哥哥被他带去县城打工,不放羊了,就总骂他,他就再也不敢来了。」
邢路也笑了,然后转过头继续和阿爸聊天,阿爸向邢路介绍这边的草原,介绍吉木乃口岸,介绍一些可以买到的邻国哈萨克斯坦的特产,然后问邢路生活的地方,我也好奇的看着他,猜想,他这么大的块头,应该是东北人吧。
结果,邢路居然是在成都长大的,真是很奇怪,那边的人应该很矮啊。然后他又讲他在北京读书,在上海做研发,在广州做售前的经历。真羡慕啊,这几个都是很大的城市,我只在学校电视上看到过,感觉远在天边。
我忍不住插话问这些城市都是什么样子,有什么好的东西,邢路都微笑着给我一一的描述,他说的好多我都听不懂,也记不住,但是,他的声音真的很好听呢。他长得那么高大,说话却很温柔,很舒缓,然后嗓音有一点点粗,比我所有的老师声音都好听。
后来我又问到西安,又问到苏州杭州,问到重庆,问了好几个地方,我都只在书上看到过,很好奇是什么样子。然后邢路哥哥居然都去过,一个一个的跟我说。真羡慕啊,他去过那么多地方,我却最远只到过几十公里外的布尔津县城,连阿勒泰市都没有去过呢。
我疑惑的问邢路为什么会去过这么多的地方,邢路说:「我大学时的女朋友,喜欢到处玩,我就陪她去了不少地方。」
啊,就是那个死去的女朋友么,看起来邢路哥哥很思念她的样子。我轻轻的问:「就是那个你替她来看木斯岛冰山的女孩么?」邢路点头说是。
我看着邢路哥哥,心里有些悲伤,但也有些羡慕,轻轻的安慰他:「你对她这么好,她虽然死了,也一定会很安慰。」
邢路瞪大了眼睛,很奇怪的看着我:「她没有死啊,她只是移民出国了。」
我很生气的看着若尔巴鲁思哥哥,一定又是他喝醉了给记错了,他只要喝了酒,做什么都乱七八糟的。
邢路哥哥可能猜到了怎么回事,哈哈笑了两声,开始问我的学习情况。这是我最得意的事情了,我可是乡小学里成绩最好的学生。我回到自己的小毡房,把书包拿了过来,翻开成绩本给他看,上面全都是红色的对勾。
邢路哥哥拿着作业本看的很认真,开始还微笑着点头,然后很快就不笑了,后来还看的皱眉头,我觉得好奇怪。邢路看完了作业本,都没有夸我一句,又要我的教材,我把上学期的课本给他,他翻了几页,皱着眉头嘀咕:奇怪,是人教的通用版啊。
我心里明白了,邢路一定是觉得我做的题太简单了,听说内地城市的学生比我们厉害很多很多,原来是真的么?
邢路哥哥找了几道课后的应用题,然后变了下条件让我做,我想了半天,就是答不出来。然后又问我要平时做的习题集,我害怕的低着头不敢看他,我都没听说过有习题集这种东西,邢路哥哥一定觉得我学习一点都不好,一定觉得我很笨吧。
邢路哥哥叹了口气,我听到了,差点难过的要流眼泪,原来我会让他这么的失望啊。他跟阿爸说了声抱歉,说先不聊天了,想给我讲讲题,阿爸笑着答应了。
邢路哥哥拿来我的本子,说刚才的那道题,他在上面写了两个步骤,我一下子就明白了,原来应用题还可以这么做,我接着这个步骤很快就把题解出来了,我很开心的看着邢路哥哥,他现在不会觉得我很笨了吧。
阿爸笑了,他说要干些农活去了,让我们自己说话,若尔巴鲁思哥哥觉得无聊也走了,只有阿妈坐在一旁,微笑的看着我们。
邢路哥哥继续给讲后面的习题,他的讲法很奇怪,总是变一些条件,让我想做题思路,我只要把前面的步骤写出来,他就不让我往下做了,然后继续想别的题。
后来,邢路哥哥好像也累了,他问我:「你将来想读高中,读大学么?」
我有点难过,说:「我明年上六年级,好多同学都是小学毕业就不上了,回家跟大人放牧。但是我的数学老师说我一定能考上吉木乃县中,她还说我以后一定能考上大学。」
邢路哥哥点点头,问:「你自己呢,想上大学么?」
我重重的点了点头,说:「想。我想去大城市看看是什么样子。」
邢路哥哥笑了,他说明天他会回布尔津一趟,顺便给我买一些参考书,说我光做书上的课后题是不够的。
我开心的跑出毡房,找到阿爸,说明天邢路哥哥要去布尔津给我买参考书,我想一起去。阿爸说好,然后让我找阿妈拿些钱,说邢路是客人,在哈萨克的地方不能让客人花钱。
后来,开饭了,我看阿爸拿出了4瓶伊力特,我有点惊讶,这个可是阿爸待最尊贵的朋友才会喝的酒,吉木乃县城里要卖50块钱一瓶,若尔巴鲁思哥哥平时喝的散酒,15块钱就可以打一桶的。
但是我仍然很不高兴,我拿了两瓶酒走,说:「邢路哥哥明天要带我去布尔津买参考书,你们不能灌他酒。」
若尔巴鲁斯哥哥哈哈笑着:「放心吧,这个汉人兄弟很能喝酒,我们昨天两个人喝了一斤多白酒,他今天不还好好的站在这。」哥哥真烦人那,喝酒又不是什么好骄傲的事情,天天就会把这个事情挂在嘴边上。
阿妈晚上做的手抓饭,把最好的小羊腿放在邢路哥哥的铁盘子里,羊排给了阿爸和哥哥,我的盘里只有几块碎肉。但是,这一次我是心甘情愿的,一点都没有嫉妒,我很想看邢路哥哥吃的很开心的样子。就像尔肯大哥的那首歌谣里说的,阿妈做的手抓肉可是很有名的。
可惜,邢路哥哥看起来一点都没有在乎手抓肉的味道,他只顾和阿爸他们喝酒了。他很好奇的问阿爸,这边的汉语普及率,是不是都像我们说的这么好。
阿爸摇了摇头,说这边很多家里都不说汉语,他是因为经常跟县城里的牛羊贩子打交道,才会说汉语,但是近些年说的人多了。然后指了指我说,阿依苏露学校主要也是用汉语教学了。
阿爸很感慨:「若尔巴鲁思汉语说得好,就可以在工地里当工头,阿扎马特说不好汉语,就只能在家放羊。阿依苏露说好汉语,就可以嫁给县城里的读书人,说不好就只能嫁到牧民家做饭洗衣服。都是开车,铁恩孜会说汉语,就比我的老朋友阿吾勒挣得多一倍。」
阿爸真是烦人啊,怎么能在外人面前说我嫁人的事情呢,而且,我就算嫁人也不愿意嫁给吉木乃县城的读书人,邢路哥哥这样的读书人还差不多。想到这里,我感觉自己有点脸红,赶紧低下头不让他们看到。
若尔巴鲁斯哥哥也说:「我是工头,在汉人的工地上干一天活,有120块钱,可以请朋友喝酒吃烤肉,不会说汉语的工人一天只有50块钱,只能回家自己喝酒打老婆。」
邢路哈哈大笑,说:「新疆真是好地方,回家打老婆这种事,放到广州,可是连想都不敢想。」
我有些好奇,汉人都不打老婆的么?阿爸也从来不打阿妈,但是若尔巴鲁思哥哥会打嫂子,阿妈教我做家务的时候也说,女孩把这些做好,嫁出去了才不会被夫家嫌弃。
邢路似乎看懂了我的疑惑,笑着对我说:「内地现在对妇女儿童的保护很严,回家打老婆算是家庭暴力,打官司的时候有可能判男方净身出户的,所以挣再多钱都不能随便打老婆。」
我又好奇的问:「那邢路大哥,你懂得这么多,在广州能挣多少钱呢?」阿爸突然责怪了我一句,我也觉得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,心里有点慌。邢路却笑着说没有关系,然后对我说:「我的收入包括基本工资和奖金,基本工资每月两万多吧。」
两万多?家里一年卖的羊都没这么多钱,若尔巴鲁思哥哥做工头,一个月全都上班才三千多,就显得很有钱的样子,经常在饭馆吃烤肉。对了,还不算奖金?
那加上奖金该有若尔巴鲁思哥哥的十倍了吧。
这时候,哥哥突然站了起来,端起酒,大声说:「邢路兄弟,你这么有钱的人,昨天却喝我那么差的酒,我喜欢你。」
邢路哥哥也端起了酒说:「喝酒不在酒的好坏,在于跟什么样的人喝。和义气相投的朋友喝酒,浑酒也是琼浆,和奸诈的小人喝酒,茅台也是泔水。」我突然觉得男人喝酒的时候,也不是那么讨厌了。
然后阿爸也站起来和邢路哥哥喝酒,看起来他很喜欢邢路哥哥呢。我吃完了自己的抓饭,坐到邢路哥哥旁边,看他聊天喝酒,他的酒杯空了,我就又给他斟满。
邢路哥哥喝的最多,他一个人喝了差不多一瓶酒,但是他的酒量应该还是比阿爸和哥哥差了不少,他喝到最后都站不起来了。大哥把他架起来扶进毡房,然后出来和阿爸继续喝酒,阿妈让我先去睡觉,她自己等着收拾东西。
在自己的小毡房里睡下,想起阿爸他们的聊天,如果我嫁人了,是不是也要像阿妈一样,要等家里的男人们喝完了酒睡下了,然后过去收拾。我同桌说他爸爸经常喝酒发酒疯打他妈妈,想到这里我就有些害怕,内地都像邢路哥哥说的那样吗?男人都不能打女人,那样该多好。
第二天早上,我帮妈妈煮好了奶茶,然后去叫邢路哥哥。我本来还担心他醉了还能不能醒,结果一开他毡房的门,他就睁开眼睛了,还冲我微笑。
阿妈特意炸的包尔萨克,邢路哥哥吃完之后,又喝了我倒的奶茶,然后问我要不要出发。我拿出了两个羊皮垫子帮他绑在小腿上。邢路比爸爸和哥哥都高很多,脚太大穿不下他们的马靴,只能用这种办法让他骑马不被擦伤了。
若尔巴鲁思大哥一早搭车回吉木乃县城工地了,我带邢路哥哥去布尔津。我们骑着马并排走在草原牧场,我揣着阿妈给的200块钱,心里慌慌的。但是心慌的原因并不是怀里的这笔巨款,而是不知道邢路哥哥看没看出我今天的不一样。
我今天起的很早,专门洗了脸又洗了头。离家很远的小河的水不干净,喝了肚里会生虫。家里的水井一天只能渗出五六桶水,主要用来做饭,还有人和牲口饮用的,所以我们平时很少洗脸,洗头就更少了。我身上的皮袍子,因为从来不洗,都脏的发亮了。
我今天换上了一条缀着金丝花边的红裙子,今年纳吾肉孜节的时候阿妈给我买的,是我最漂亮的衣服,平时怕弄脏都不敢穿,今天也穿出来了。我今天洗的这么干净,穿的这么漂亮,不知道邢路哥哥会发现么。
然后,一点都没有让我失望,走在草原上,邢路哥哥第一句话就是:「阿依苏露,你今天真漂亮。」
邢路哥哥也夸我漂亮了,我开心的笑了,然后忍不住告诉他,我的名字,阿依苏露,就是像月亮一样美丽的意思。
邢路哥哥说,你笑起来,眼睛真的像弯弯的月亮。然后,我就又开心的笑起来。我不知道被多少哈萨克的老人夸过漂亮,但是这一次,是我最开心的。
在去布尔津的路上,我缠着邢路哥哥讲他的故事,他的大学,他的工作,他走过的城市。外面的世界真的很大,邢路哥哥非常会讲故事,我听得非常入迷,真希望到布尔津的路能更长些啊。
快中午的时候,我们到了布尔津的一个客栈,邢路哥哥之前住在哪里。他拉着店老板一起出来吃饭,跟我说他叫亮子,让我叫亮哥。说亮哥这里可以上网,我有上网需要时候可以来这里。
原来以为他们是很久的朋友,结果吃饭时看他们聊天,才知道邢路哥哥这次过来他们才刚认识。但是看得出来,他们真的是好朋友,邢路哥哥应该是去哪都能交朋友的人吧,我大哥也是和他见了一面就带回家喝酒吃抓饭了。
吃完饭,我去结账,然后邢路哥哥和亮哥一起大声吼我,吓了我一跳,亮哥跳起了把我像小鸡一样拎了回去,他看起来比邢路瘦小一点,但是力气好大。邢路哥哥去买了单,我委委屈屈的说阿爸交代过,出来吃饭不要让客人付钱。
邢路哥哥非常严肃的说:「除非到邢路哥哥很老的时候,否则不管什么时候,都不能阿依苏露付钱。」
亮哥在旁边说,邢路不在,就是亮哥付钱,小姑娘好好的吃吃喝喝就行了。
我没有任何说话的余地,就被邢路哥哥拎上马,按照亮哥指的路,去了布尔津最大的书店。我们一下午在书店选了很久的书,邢路哥哥说他担心以后我很难再有出来买书的机会,然后把从小学到初中能用到的所有科目都挑了一些,厚厚的很重一大包。结账的时候,店老板给打了九折,好像还要三四百块钱,然后帮我们装进袋子扎好,担在了我的马上。
回去的路上,我有些害怕,邢路哥哥买书花了太多钱,阿爸回家肯定会说我的。邢路哥哥笑着安慰我:「这些书可真不算什么,我初中时候看过的书,是你这些的10倍都不止。」
10倍不止?我惊讶的叫出声来,邢路哥哥继续说:「不过呢,看书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,我小时候喜欢看书,我的爸爸妈妈就拿出我卧室的一面墙,专门打了一大排落地书架,从地板到房顶都放满了书,上面的书,我要踩着椅子才能拿到。」
我没有说话,只是畅想着,一个很大很明亮的房间,从地上到房顶都摆满了书,会是什么样子啊,邢路哥哥在大书架下面看书的时候,又是什么样子。
邢路哥哥看我半天没说话,突然问:「阿依苏露妹妹,我叫你的名字总是太拗口,我只叫你苏露妹妹好不好?」
突然感觉很亲切,我很开心的点头答应,然后说邢路的名字也拗口,问他有没有哈族的名字。然后,他竟然说:「没有,你帮我取一个吧。」
我知道我的脸一定有点红,我怎么能给他起名字,那种私许终身的情郎才会这样吧,这种事还是告诉阿爸比较好。我说我不能给他取名字的,必须是家里的老人才可以。
回到毡房,我拉着邢路哥哥和阿爸说这个事情,阿爸想了一会,给他起名叫比利姆,然后说,真主赋予了人类才能、知识、意识和智慧,Bilim就是知识的意思。我很喜欢这个名字,拍着手叫好,比利姆哥哥也躬身表示感激。从此后,我们一家,就都叫他比利姆了,若尔巴鲁思喊他比利姆兄弟,我直接喊他比利姆哥哥了。
然后,没想到的是,第二天,比利姆哥哥就和我说他要走了,我问他为什么这么着急,要去哪里。他说也不急,但是按照哈族风俗,不能在主人家超过两天,也该走了。
我很不开心,那个哪是什么风俗啊,真正的风俗是:哈萨克人的毡房,一半是主人的,另一半是客人的。
我跟比利姆哥哥解释,这里的很多牧民很穷,家里东西很少,每次牛羊转场,就把家里的包括毡房的所有东西装上马车就跟着牛羊走了,都是居无定所的,我们家以前也是这样,阿爸老了之后,才在这里定居下来。出去游学的孩子,转场的牧羊人,在大草原上,看到哈萨克的毡房,随便哪一个,都可以钻进去,就有奶茶喝,有羊肉吃,然后第二天休息好了再次启程赶路,这个不超过两天,是客人们要走,不是主人不愿意留,比利姆哥哥想在这里住多久,我都愿意。
比利姆哥哥嘴里喃喃的念叨我刚才说的话:哈萨克人的毡房,一半是主人的,另一半是客人的。念了两遍,然后笑着摸了摸我的头,说他还是要走了。
我不知道为什么很是着急,急的有点快哭了,我冲出毡房找到阿爸,拉着阿爸的手让他把比利姆哥哥留下来。然后阿爸对比利姆说,如果没有什么急事,就安心的在这里住下吧。布尔和斯太的金矿石是有价的,比利姆给阿依苏露带来的知识是无价的,这样的贵客在这里住的越久,吐尔汗家就越有荣光。听到阿爸都这样说了,比利姆哥哥也不再推脱,又住了下来,然后,让我开心的是,他一住就是半个月。
每天早上,吃过早饭,我就会牵着那两匹马,带比利姆哥哥去草原上各处走,去萨乌尔山,去大峡谷,去北沙漠,去红桦林,更多时候,就是在草原上信马由缰,聊些闲话。有两天,阿爸去边境做生意骑走了一匹马,我就取下剩下那匹马的马鞍,在马背上铺上两层毡子,和比利姆骑在同一匹马上。比利姆很高大,我坐在他的前面,头刚刚能顶到他的下巴,比利姆从后面抱着我,我放开缰绳,让马儿随意的慢走,然后靠在比利姆哥哥的怀里,听他讲故事。
有时候比利姆哥哥会直接躺在草地上,懒懒的晒太阳,一动都不动。我就坐在他的旁边,笑话他,地上都是牛羊的粪便,他也不嫌弃,没见过这么不爱干净的汉人。
后来,比利姆哥哥带的换洗衣服不够,让我带他到洗衣服的地方。我坚决不肯,把他所有的衣服都拿了过来,很认真的告诉他,男人自己洗衣服,会被瞧不起的。我瞎编的理由,比利姆哥哥居然信了,第二天,我很早起来,纵马去了离家十多公里的地方,只有那里才有一条小溪流,能够洗衣服。
溪流是雪山融化的水流下来的,早晨还没有阳光,水冰的扎手,我从没有这么早起来洗过衣服,还好比利姆的衣服都比较软,要是洗我的皮袍子,估计手指头都要冻掉了。洗完衣服,我突然有种很强烈的欲望,想要洗个澡,我想要干干净净的,穿着漂亮的衣服靠在比利姆哥哥的怀里。
这个溪边很开阔,很远的地方一个人都没有,我鼓足勇气脱光了衣服跳进了溪流。天啊,好冰啊,脚比手可敏感多了,我咬着牙往身上撩了一些水使劲搓了搓,用带来的香皂抹了一下,就赶紧跳了出来。
一瞬间我有些后悔,为什么不等到下午再来呢,那时候水暖暖的好舒服,哎,算了,下午有更重要的事情。
因为每天中午回到毡房吃完饭,比利姆哥哥就开始给我补课,我知道这个机会很宝贵,必须珍惜。他很急切的想把学习的方法教给我,而不是纯粹的知识,但这个很难,从若干道题里提取解题的思路,对于我这个边境上的牧民女儿还是太难了。他补课的时候,很严厉,我就有些怕,总是怯怯的,但是每天上午出去玩的时候,他就一点点的威严都没有了,完全没有哥哥或者老师的感觉,我就会很亲昵很放肆。
后来,阿扎马特哥哥转场回来,我带着比利姆哥哥去迎接,比利姆哥哥对转场好像很期待,满山牛羊过来的时候,不停的拍照片。
阿扎马特刚哥哥回来了,他比去的时候更黑了,也更瘦了。以前都是阿爸带着阿扎马特哥哥一起游牧,今年,是他第一次自己完成放牧和转场,虽然是和其他几个家庭组成的一个大组,但也非常了不起。
阿扎马特哥哥和我很亲,对我特别好,我冲过去抱他,但他却闪过身没有理我,直接先给比利姆哥哥行礼,说了几句哈萨克语。我翻译说:你是苏露的老师,就是我最尊贵的朋友。估计阿爸给他们牧组打过电话说比利姆哥哥的事情了。阿扎马特哥哥也只是刚刚上完小学就退学了,但是他特别看重我的学业,所以他才会这么尊敬比利姆哥哥吧。
回到毡房,我大声喊着:「吐尔汗家最辛苦的男人回来了,阿扎马特一只羊都没有丢!」阿爸阿妈过来拥抱了哥哥,终于回来了,真好。
离晚饭还有一些时间,阿爸和阿妈去做饭收拾东西,我们三个坐着聊天,比利姆哥哥问了很多游牧方面的问题,好像对放牧尤其是转场特别感兴趣。几年前我家转场,都是全家跟着牛羊迁移的,所以对阿扎马特说的那些丢失牲口,暴风需里追牛羊的事情感觉没有什么,但是比利姆哥哥听得非常认真,眉头皱的很紧,最后问了一句:「转场的时候有没有死过人?」
我突然很难受,铁恩孜家最小的弟弟阿布都力就是转场时候死的,那是我很好的朋友,那年的冬牧场,他才十岁,暴风雪,马群散了,大人们去追,我们小孩守着羊群。后来发现走丢了几只羊,他叫我和另外一个女孩守羊圈,他去追羊,就再也没回来。
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,铁恩孜大哥找回了阿布都力冻僵的尸体,在羊粪棚前哭哑了嗓子,眼睛快要流血,他在众人面前指天骂地,骂暴风雪,骂贫瘠的草原,还骂安拉。他怒吼着:「找回了5只羊,没了阿布都力,牧羊人的命就值这两千块钱么?」
那年回来,铁恩孜大哥在很多人的面前,打了阻拦他的老婆一顿,然后卖掉了所有的牛羊,去布尔津开起了出租车,后来,又把若尔巴鲁思大哥推荐到了吉木乃县城的工地上打工。阿爸很不高兴,阿扎马特哥哥比较老实,听阿爸的话接了大哥的班,继续放牧。
听完我吞吞吐吐的讲述,比利姆哥哥眉头皱的更深。他问阿扎马特一年放牧能挣多少钱,哥哥说现在80多只羊,每年能卖大概30多只,总共收入最多2万块钱。这个我也是第一次知道,感觉很少啊,全家挣得不如若尔巴鲁思哥哥一个人挣得多,他还总带朋友回来蹭吃蹭喝,太过分了,那为什么大哥不放牧了,阿爸还不高兴呢。
后来,比利姆哥哥让我算如果买辆10万块钱的轻卡,给牧民跑转场跑运输,能赚多少钱,又算铁恩孜那种出租车能赚多少钱,然后开饭馆能赚多少钱,结果算下来,好像都比牧羊赚的多,风险还更小。
我很奇怪,比利姆哥哥今天看牛羊转场的时候,明显是很兴奋的,还不停的拍照片,怎么一回来就变了个样子呢。
比利姆哥哥慢慢的跟我们解释:「我在去西藏的路上,看到很多嗑长头的人。
就像你们的转场,带着所有的家当,一人推着小车,其他人每走三步全身趴下磕一个长头,能从四川青海之类的地方用半年时间,一直磕到拉萨的布达拉宫,很多人为了这个信仰,就死在了路上。我佩服他们,但我绝不会让我的亲人去做同样的事情。「
比利姆哥哥顿了一下,接着说:「今天的转场我很震撼,很喜欢,但是我完全不觉得它会一直存在下去。第一,你们实在太辛苦太危险,更年青的人恐怕不愿意做。第二,回报率低,容易被更先进的模式替代。第三,可持续性差。」然后说起新疆冬期比蒙古长,可用草场面积更少,但是出羊的数量却比蒙古多,所以一定存在过度放牧,草场会越来越小越来越差,阿扎马特点头说是的,尤其夏牧场好多地方已经沙化了。
比利姆开始讲他在宁夏和山东看到的圈养舍饲的事情,给我们分析哪种模式生命力更强。说宁夏的滩羊已经开始逐步圈养舍饲,然后牧民发现,市场上对圈养羊和散养羊的价格并没有什么差异,但是出栏时间少一半,就纷纷开始改变养殖方式。农耕文明取代游牧文明的唯一原因,就是它的效率更高,单位土地产出更多。比利姆还断言,这个过程在新疆可能会慢,但一定会有,大批的牧场一定会变成农田,然后大规模种植牧草和秸秆用于饲料。而且,就像内地一样,会出现大规模的养殖公司,进一步挤压普通农牧民的生存空间。
比利姆哥哥说,200年前,美国农业劳动力占90%,现在只有2%,经济模式总会要高速变化的。
阿扎马特哥哥的汉语没那么好,比利姆哥哥说的内容里,好多他都听不懂,我就给他翻译。我一边说,一边很担忧的看着他,二哥明显陷入迷茫当中,我甚至在他眼中看到恐惧。
二哥突然站起身来,大声的说:「比利姆大哥,我阿扎马特脑子笨,连汉语都学不好,这一辈子就是这个样子了。但是我的妹妹,阿依苏露,是乡里最聪明的女孩,你教她本领,就是我阿扎马特一辈子的恩人。」
我眼圈突然就红了,阿扎马特哥哥一直是最疼爱我的,他总是说自己很笨,上不好学,让我好好学习,将来去外面过好的生活。
晚上吃饭,阿扎马特哥哥一直在举杯唱着歌向比利姆哥哥敬酒,阿扎马特是家里酒量最大的人,两个比利姆哥哥都不是对手,很快就喝的躺到在地上了。
二、相许
第二天,比利姆哥哥说头疼,就没有出去,一直陪在我旁边帮我补习功课。
晚上,他坐在我的煤油灯旁,看我读书,很有心事的样子。看了好久,他突然说:「阿依苏露,我明天去趟阿勒泰市,后天回来。」
阿勒泰市,那么远的地方,比利姆哥哥去那里做什么,他却不肯告诉我,说不确定他的想法可不可行,然后还说什么都不肯带我一起去。
隔天一早,二哥骑马送比利姆哥哥去布尔津坐车,他们走了之后,我缠了阿爸好久,他终于同意让我一起去。我很开心的骑着马追了过去,阿扎马特和比利姆都是一脸很无奈的样子,但是比利姆哥哥没说什么,就让我跟着了。
到了布尔津,我们又到了亮子哥哥的客栈那里一起吃饭。吃完饭,阿扎马特带着三匹骏马回家了,比利姆哥哥上网查资料,顺便给笔记本和手机充电,亮子哥哥教我打字上网。后来,比利姆哥哥抄下来一些东西,就跟亮子告辞,然后带我坐大巴直奔阿勒泰。
在阿勒泰市区,比利姆哥哥找到了一家店铺,是一家卖太阳能设备的,我一下明白了昨天比利姆哥哥在油灯旁想的事情,心里立刻充满了感激。比利姆让我给老板画出了我家的毡房的布局,然后选了一套家用的太阳能系统,店老板给我们配好了足够的防水线缆和灯泡,最后,比利姆哥哥又在旁边的店里给我买了一个小台灯。
结账的时候,比利姆哥哥拿出了一大摞一百块钱的纸币,数了三千多给店老板,我在旁边非常害怕,这么多钱,回去阿爸会打死我的。
这时候,天快黑了,比利姆哥哥打了个电话,在酒店要了两个房间,我在旁边听到,每间房将近300块钱,心疼的说只要一间。
比利姆哥哥没答应,说了句,你都这么大了。我很不服气,说我去年还和阿扎马特哥哥住在一个毡房里,为什么现在不能和比利姆哥哥住一个房间,而且我还带着参考书,晚上可以在他旁边学习。比利姆犹豫了一下,又打电话过去,取消了一间。
住下来之后,比利姆让我自己看书,他去卫生间洗了个澡,出来的时候,已经换好衣服,连胡子都刮好了。我真的没有想到,比利姆哥哥洗干净之后,原来长得这么好看,和刚到我家的时候,完全是两个人的样子呢。
我从出生之后就很少洗澡,只有夏天有时候会去河里洗一下,听比利姆哥哥说他在广州每天都要洗澡的时候,就觉得有些自卑。我跟比利姆哥哥说我也想洗澡,比利姆哥哥笑了笑,让我自己去洗。
然后,我在那个玻璃间里,看着好几个把手,不知道该怎么用,又不敢乱动,只好又把衣服穿上,喊比利姆哥哥进来教我。他给我演示了一下怎么使用淋浴器,然后告诉我旁边的洗发水,沐浴露怎么用,最后把浴巾和浴袍给她放到旁边,叮嘱我洗完之后擦干换上。
大水从淋浴头里哗哗的喷下来,冲在身上好舒服,但是我心里还是很不安,这么多水冲在我身上就流走了,是不是太浪费了,我在这里洗一个澡的水,家里差不多能用半个月了吧?
虽然不安,但是我还是舍不得关掉,我洗了好久,把身上洗的干干净净的,用完沐浴露之后,身上摸起来滑滑的,特别舒服。
终于洗完了,我擦干身上,然后穿上浴袍走了出去。比利姆哥哥看见我,摸了下我的头发,然后笑了笑,让我坐在床边,他找出吹风机给我吹头发。我兴奋的对比利姆哥哥说,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吹风机,比利姆哥哥却不笑了,又皱起眉头,叹了口气。
晚上我看完参考书,睡觉的时候,看着另一张床上的他,犹豫了一下,还是说出了口:「比利姆哥哥,你花了这么多钱,回去爸爸会打死我的。」上次比利姆哥哥买了几百块钱的参考书,阿爸回家就悄悄责怪了我。
比利姆听了,哈哈笑着说:「我这次出来旅行预算是两万块钱,结果现在天天白吃白住,连五千块钱都没花到,花3000块钱给你装个电灯也是应该的。
只是可惜你家没有自来水,要不换个大功率的太阳能系统,你就也可以天天洗澡了。「
比利姆哥哥开朗的笑声真的很能感染人,我心里安静了下来,才察觉到,这个酒店睡的真舒服啊。我喜欢这软软的床垫,洁白的床单,洁白的被罩,我悄悄脱下浴袍,光着身子睡在里面,觉得丝丝滑滑的,比我的皮肤还要光滑。比利姆哥哥说,这个酒店的床上用品都是普通的高支棉,他在家用的是长绒棉贡缎,比这个还要光滑。他说,等我考上大学,他会送我一套贡缎的被褥,让我在宿舍里用。我听不太懂,但是我知道,一定都是很好的东西。
然后就想起去年暑假,跟阿扎马特哥哥去夏牧场放牧时,住在他的小木头屋里,哥哥把所有的松针和干苔藓都铺在我的小毡子下面,自己睡在硬木板上翻来翻去。比利姆哥哥说只要我好好学习,长大了就能做很多阿爸和哥哥都做不了的事情。于是我就想,我将来要让阿爸和哥哥都住在这么明亮的房子里,睡这么软软的床,不要住冬窝子,也不要住小木屋。
第二天早上,比利姆哥哥叫我起床,我光着身子不敢动,哥哥看到了我脱在旁边的浴袍,明白了怎么回事,笑了笑就去了卫生间。我赶紧下床,红着脸把浴袍穿上,等着哥哥出来,结果却听到了卫生间里洗衣服的声音。比利姆哥哥的衣服昨天不都洗完了么,为什么还要洗,我突然想明白了,赶紧闯进卫生间去,比利姆哥哥果然是在洗我的衣服。
我跟比利姆哥哥说我要上厕所,然后他就走了出去,我看着洗脸池的衣服,心里想着比利姆哥哥真的太好了,我自己的哥哥都没有帮我洗过衣服,全是我帮他们洗呢。我把衣服洗好之后,却发愁了,晾干要一天时间,现在湿湿的我怎么穿呢。
比利姆哥哥明白我在想什么,笑着让我把衣服拿过去,然后拿出昨天给我吹头发的吹风机,给我吹衣服。我心想:这样也可以么?
我坐在旁边,看着比利姆哥哥一件一件的把我的衣服吹干,心里想,好温柔的男人,汉家的男人是不是都是这个样子?剩最后一件的时候,比利姆哥哥把吹风机递给我,说这个你自己吹吧,我低头看了看,是我的小内裤,我的脸一下子变的很烧,不知道比利姆哥哥看出来没有。
然后,我们赶上了最早班的大巴,中午就到了布尔津。吃完午饭,比利姆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,拍了下脑袋,把太阳能设备放在了亮哥的客栈,然后带我去附近的农信社,办了张一张银行卡。
当比利姆哥哥把银行卡递给我的时候,我吓坏了,说什么都不敢要,比利姆哥哥少见的很凶的样子:「你怕什么,又不是给你钱,你又不知道密码,好好收着。」
我不敢违逆他,怯怯的把银行卡贴身收起来。比利姆哥哥叮嘱我,这个事情不能告诉阿爸阿妈在内的任何人,我感觉很害怕,他是不相信阿爸和哥哥么?这是怎么回事?我犹豫了一下,却不敢问,只好点头。比利姆又打电话给铁恩孜大哥,请他送我们回家,铁恩孜听说是给我家买太阳能系统,说什么也不肯收比利姆的钱。
回到家里,比利姆照着说明书,很快就搭好了太阳能板,把所有的东西都连接好,铁恩孜和阿爸把电线穿到了每个毡房。若尔巴鲁思哥哥听说铁恩孜来了,也从吉木乃县城赶了回来,家里很久都没有这么热闹了。
晚上吃饭,阿爸举着酒杯,赞美真主,感谢安拉把善良而博学的贵客送到了他的毡房,比利姆微微笑着,看着我不说话。
晚上太阳落山,我半信半疑的按下小台灯的按钮,乳白色温暖的灯光立刻充盈了小毡房,我有电灯用了,我很久很久的梦想实现了,我忍不住的扑到比利姆哥哥怀里抱着他哭出声来。比利姆哥哥抚着我的头,我听到他的叹息声,很奇怪的抬头看他,他为什么眼睛里也有泪花呢?
隔天的早晨,我又和比利姆哥哥策马奔驰在他最喜欢的草原,他看着远处的雪山,念念的说着不舍的话。
我想不通比利姆哥哥为什么这么喜欢这里,但是我很喜欢他喜欢这里,我有点好奇地问:「比利姆哥哥,你这么喜欢这里,为什么还要回去呢?」
比利姆哥哥笑了笑:「葡萄酒虽然好喝,但终究不能当饭吃啊。」
我撒着娇让他解释:「比利姆哥哥,你说的话太难懂了。」
比利姆哥哥勒住马,笑着对我说:「广州,有我的生活,也有我的事业。新疆很好,草原很好,但是外面的世界里,也有很多很好的东西。上海没有骏马,但他的磁悬浮列车8分钟就跑完30公里,比吐尔汗家离吉木乃县城还远;草原的大鹰可以飞到3000米高空,但是我过来坐的飞机,一直都在9000米的平流层上空飞行,从广州到阿勒泰,不要一天的时间;新疆可以看到雪山草原,但是广东可以看到大海,这世界最深的马里亚纳海沟11000多米,比新疆乔戈里峰还多出2000多米。广州中信广场的高速电梯,不到1分钟就可以上到80层楼高。在我的家乡,冬天也全是绿树丛阴,每个时间都有鲜花开放。新疆的秋天瓜果飘香,但是别处也有很多很好的水果,杨梅、枇杷、荔枝、山竹、樱桃各种都很好。我喜欢这里的大盘鸡,手抓肉,也喜欢广东渔船上新捕的海鲜,也喜欢北京的烤鸭,重庆的火锅,云南的酸辣鱼。」
比利姆哥哥说完,突然策马奔跑起来,在离我几十米远的地方兜着圈子,举着马鞭指着远方的天空,大声喊:「世界这么大,人生这么短,这一辈子不多走一些地方,该多么遗憾。」
我在纳吾肉孜节的叼羊大赛上,看到过很多骑术非常好的牧羊人,但是这时候,我觉得比利姆哥哥在马背上的背影,比他们都帅气的多。好喜欢比利姆哥哥刚才说的那段话,我策马跑到比利姆哥哥身边,想了想,认真的说:「比利姆哥哥,认识你真好。」
可是,那天中午回到毡房,吃完午饭之后,比利姆哥哥突然说:「苏露妹妹,这是我在草原的最后一个下午,你要好好用心听讲哦。」
听到比利姆哥哥要走,我这次并没有哭。从牧场回来的时候,我已经想通了,比利姆哥哥是不属于草原的,外面有更大的世界,我长大了,也要去那里,去找比利姆哥哥。
下午,比利姆哥哥给我补习的时候,我悄悄的看着他的脸,看着他的眼睛,他的眉毛可真好看啊,黑黑的又不很粗,很挺拔耸立的样子,书上说的双眉如剑,就是这个样子吧?可惜就是皱起眉头的时候,显得有点太凶了。我呆呆的走神了,然后看到两条眉毛又皱起来,心里一慌,赶紧低下头认真听讲。
若尔巴鲁思哥哥晚上没在家,阿爸和阿扎马特拉晚饭时又拉着比利姆哥哥喝酒,二哥拿出了冬不拉,用哈萨克语唱起了别离歌,我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。比利姆哥哥肯定也舍不得吧,我从来没有见他喝的那么快,一杯接一杯的喝,这次他喝的好多,阿爸都醉倒了,他和阿扎马特哥哥都还在喝。
我忍不住站起来,回到我的小毡房,换上那条比利姆哥哥夸过的缀着金丝边的红裙子,然后走出来对比利姆哥哥说:「我跳一支舞给你看吧。」
我一直想跳一支很好看的胡旋给比利姆哥哥看,我每天晚上在我的小毡房里悄悄的练习,总觉得还转的不够好,可是比利姆哥哥要走了,我只能这样的跳给他看了。
阿扎马特哥哥拿来了他的小手鼓,我一手叉腰,一手高举,开始轻轻的旋转。
我的右脚带着鼓点,哒哒的踩在地上,转的越来越快,阿扎马特哥哥的鼓声也跟着越来越急,我伸开双臂开始尽情的旋转呀,这是我转的最好的一次,我就像什么都忘了,忘了自己还没有练的很熟,忘了自己转了多久,忘了比利姆哥哥明天就要走了。
比利姆哥哥轻轻的敲着桌子,开始吟诵一首诗:「胡旋女,胡旋女,心应弦,手应鼓。弦鼓一声两袖举,回雪飘飖转蓬舞。左旋右转不知疲,千匝万周无已时。
人间物类无可比,奔车轮缓旋风迟。「
比利姆哥哥背诗的时候,声音真好听,开始有一点点低沉,然后有抑扬顿挫,最后又高了上去。我听到左旋右转不知倦,觉得说的真好啊,我真的想这样一直跳下去。
阿扎马特哥哥的鼓点慢了下来,我也慢慢的停了下来,比利姆哥哥给我鼓掌,夸我真的跳的特别好看,我自己也觉得这一次跳的特别的好。
我看着比利姆哥哥的笑脸,不知怎么就突然有了勇气,看着他的眼睛说:「比利姆哥哥,等我长大了,嫁给你好不好。」
我说完了,很害怕的等他回答,比利姆哥哥会不会觉得我太小了?可是,比利姆哥哥根本没有犹豫,直接就答应说:「好,你好好学习,将来考到广州。」
我的脸突然就烧了起来,比利姆哥哥答应了,阿妈说的是真的,安拉真的把最好的男青年送到了我的面前。我给比利姆哥哥和阿扎马特哥哥行了个礼,就跑回了自己的小毡房,拿被子蒙住了头,悄悄的不停的笑。
第二天早晨,阿扎马特牵着要送比利姆哥哥走了,我突然想到,要很久很久以后才能再见到比利姆哥哥,就忍不住冲了上去,抱住比利姆哥哥哭了起来。比利姆哥哥捧着我的脸,轻轻的亲了一下我的额头,然后蹲下来单膝跪下,拉住了我的手。我惊讶到连哭泣都停了,这就是汉人的求婚吧,我幸福的想。
比利姆哥哥单膝跪着,对我说:「苏露妹妹,你好好学习,我一定还会回来看你们。」
我不知道该说什么,只是很开心的用力点头。
三、相念
比利姆哥哥离开了新疆,回到了广州。我晚上累了就给比利姆哥哥写信,说家里学校草原的情况,但是他很少回信。一年后,我以全校第一的成绩,考上了吉木乃县初中,比利姆哥哥寄来了一个大包裹,里面有很多的参考书和几套新衣服,包裹里面还有一封信。我很欣喜的把信拆开,结果又只有两段话,告诉我不要骄傲,如果想将来考到大城市上学,吉木乃是不够的,至少要考到阿勒泰市的高中。信里还说,几件衣服都买的稍大了些,我过一两年就可以穿了。
我拿起衣服,看到全都是同一个牌子的,心里想,果然是比利姆哥哥的风格,效率好高,能在一家店解决的,绝不去第二家店。然后试穿了一下,全都很合身,虽然全都不好看,但我还是很喜欢。比利姆哥哥肯定没想到我会长得这么快,等我到广州上大学时候,我应该可以超过他的肩膀了,比利姆哥哥就没办法总拍我的头顶了,我想着那个画面,开心的笑出声来。
每次期中期末,我主动把考试成绩写给比利姆哥哥,比利姆哥哥很看重这个。
他说他之前资助过两个小孩,泸沽湖那个渔家男孩,五年级辍学,因为不喜欢上学;甘孜那个藏人家女孩,成绩不好,他资助条件是要看她每学期成绩单,一年后,没收到成绩单,也没再跟他联系。
初中的课业并不难,也许是比利姆哥哥那段时间的教导确实有帮助,我突然学会自己分析学习了,尤其代数题,我做的特别顺手,虽然县城里学习好的同学很多,但是我每次考试都在班里的前三名。直到最后,我以全校第十名的成绩,考进了阿勒泰最好的高中。
整个初中的生活波澜不惊,每天就是学习,然后时不时的给比利姆哥哥写信,他却很少回信给我。后来,吉木乃有了网吧,我就去网吧里给比利姆哥哥写邮件,他每次都回,但是总要拖上一两个星期,我知道他是怕我去网吧太频繁了,故意这样的,他总是这么细心,让我心里很甜。
这其中发生的最有意思的一件事情,有个越野车队开进了学校,据说是个什么公益组织,给每个学生都发了文具,他们走之后,学校给每个女生发了两包卫生巾,据说也是那个公益组织捐赠的。我是第一次用这个东西,真的很好用,比我原来在布带里垫纸好用太多了。
我在邮件里和比利姆当新鲜事说了,他回的邮件里语气很惊讶:「你之前用的不是卫生巾么?」我心想,这有什么奇怪的,那个东西要十几块钱一包吧,班里多是牧民的女儿,哪有几个用得起。
然后,过了没有两个星期,我收到了两个很大的纸箱,打开一看,里面全是卫生巾,密密麻麻塞得好紧,恐怕至少有一百包,估计我整个初中都用不完。那时,我已经开始住校了,同宿舍的姐妹们因为这个事情笑话了我好多天。每次她们说我的时候,我都不自觉的脸红红的。然后心里安慰自己,反正比利姆哥哥答应要娶我了,给我买这些东西也没什么吧。
初中毕业的那个暑假,是我满16岁的日子,在草原上就算是成年了,是嫁人的最好年龄,家里来了好多求亲的人,我让阿爸全都拒绝了。我完全不想知道他们都是什么样的人,我只知道他们一定不如远在广州的比利姆哥哥那么好。我记得阿爸很慈祥的笑了笑,就同意了。
我考上了阿勒泰二中,但成绩在全校并不好,所以每年要交几千块钱的学费,还有杂费,住宿费,生活费,阿爸说没关系,家里过的紧一些就是了。
比利姆哥哥又寄来了包裹,还是一些衣物,但是,是从北京寄来的。他的信中说,他回到了北京,转到了研发部门做产品架构师,然后建议我以后考北京的学校。他说北京的好大学是全国最多的,阿勒泰二中的学生,只要用心学习,一定能考过去。嗯,我一定会考到北京去的。
只是,巨大的变故发生在我上高中之后的第一个寒假,这一年的冬天,阿扎马特哥哥依旧自己和那个牧民小组一起转场,然后,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席卷了整个草原,一米多深的大雪,阿扎马特哥哥被困在了冬牧场。
那次,整个草原不知死了多少头牛羊,据说政府从乌鲁木齐调来的铲雪车,硬生生的铲出了上百公里的路,把牧羊人们从一个个放牧点接了出来,有些人找不到,就是已经永远埋在了大雪里。
阿扎马特哥哥回来的时候,我们全家抱在一起痛哭。我从记事起,就没见二哥这么哭过,二哥坐在毡房前放声大哭,几年来攒下的100多只羊,只回来了20多只,而且每只都瘦的不像样子,明年的日子不知道怎么过。
二哥流着泪,说大雪来的时候,他们把尽可能多的小母羊牵进羊粪棚里和他们一起住,直到再也挤不下为止,大部分的牛羊,就眼睁睁的冻死在暴雪中。他们每天从羊圈的大雪里刨出冻羊烤了吃,从备下的干草料里拿一点喂剩下的那些小羊。后来,干草差不多吃完了,没有冻死的小羊又因为饥饿死去了一半。阿扎马特哥哥说看着一只又一只的小羊饿死在他的面前,他都快要崩溃了。
就在他们绝望等死的时候,政府的铲雪车铲出了路,大卡车开过去把他们救了出来。阿爸拍着二哥的肩膀,说人活着就好,人还在,什么都可以重来。
家里余钱不多,阿爸说春天的时候,再买些小羊羔,慢慢积攒。若尔巴鲁思哥哥很自责,说他平时不该大手大脚的把钱都花光,真正需要的时候什么忙都帮不上。这种情况下,我根本无法开口向阿爸要下个学期的生活费和住宿费,所以,在阿爸问我能不能退学的时候,我没有任何犹豫的点了点头。
巴图尔大叔又来了,他找我的阿爸,说他家的牲口也招了大灾,但是半年前的约定还算数。18匹骏马和200只羊,这已经是他现在一半的家产,来换他儿子的心上人。
阿爸很为难的来找我说这件事,他知道我不想嫁人,但是现在家里这种情况,嫁给巴图尔家的儿子,对全家可能都是最好的选择。
我流着眼泪点了点头,这是我的命运,我只能接受。我对阿爸说我想给比利姆哥哥打个电话,他对我上大学抱了那么大希望,不读书了要跟他说一声。
阿爸点点头,把他的手机给我,然后走出了我的毡房。
我拨通了比利姆哥哥的手机,抑制住继续哭泣的冲动,轻轻告诉他家里招了灾,我不能再继续上学的事情。
比利姆哥哥似乎很平静,问我以后打算怎么办,我低声告诉她巴图尔大叔来提亲的事。
比利姆哥哥听完了,然后很平淡的问:「你自己什么想法,想不想嫁。」
我心里好酸,眼泪又不争气的留了下来,比利姆哥哥你真的不知道么,阿依苏露除了你谁都不想嫁,为什么苏露妹妹这么难受的时候,你还会这么的平静。
我哽咽着说不出话。
我想起了我小学同班很要好的那个女同学,比利姆哥哥来到草原的那一年暑假,就是她上的最后一年学。也是因为家里招了灾,她没有上六年级,12岁的时候,退学回家,然后嫁人,13岁的时候,她怀孕了,然后生小孩的时候,她和小孩一起走了。我记得我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,哭着给比利姆哥哥打电话,他在电话那边愤怒的破口大骂,说这么小的孩子,身体完全没成熟,怎么可以怀孕生小孩,这简直是谋杀。
是不是我也要和我的很多同学一样,十几岁的时候就要怀孕生小孩,我想着,哭的更厉害了。
比利姆哥哥听到了我的哭声,知道我不愿意,又很平淡的继续问:「那你想不想继续读书?」
我哭着说:「想。」
比利姆哥哥在那边笑了,说:「那就没问题了。」
然后,电话里听到比利姆哥哥很轻蔑的语气:「18匹马,200只羊,一共也不过20万块钱,就要买下我妹妹的一辈子,开什么玩笑。」
比利姆哥哥让我把手机拿给阿爸,我不知道他和阿爸说了些什么,只看见阿爸的脸色很不好看。阿爸看了我一眼,拿着手机到毡房外面去了,我听到远远的大声的争吵,心里特别担心。后来,阿爸回来了,告诉我,他同意我下学期回到学校继续读书,说比利姆大哥坚持承担我上学的所有费用,让我永远记住比利姆大哥的恩德。
过了一会,比利姆哥哥又打回电话来,告诉我,他很早就担心我会辍学,所以才会在布尔津办了那张银行卡,他说了密码,让我好好记下来。比利姆哥哥说里面有2000元钱。让我先取出来用,他会再往里面打钱。
那个晚上,我在自己的小毡房里哭了好久,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,明明是满心的欢喜,但就是忍不住的想哭。
又回到学校上学了,我的基础比阿勒泰市区的学生差很多,我抓紧一切的时间,拼命的学习。我在宿舍里最好的朋友哈依夏,也是全校学习最好的女孩,知道了我的事情,很替我庆幸,说我遇到这样的男人,运气实在太好了。但是她从来都不说比利姆,每次都说「阿依苏露,你的汉家男人怎样怎样的」,说的多了,我也就不脸红了。
从来都很听话的阿扎马特哥哥第一次和阿爸大吵了一架,他说什么也不要再继续放牧了,他说,比利姆大哥的话是对的,牧羊人在这个时代就是不该存在的东西。最后,他带着简单的行李去了吉木乃,找那边的若尔巴鲁思大哥打工去了。
再后来,我的两个哥哥也都到了阿勒泰,他们准备在二中附近开一家小餐馆,比利姆哥哥据说也入股了,他还给起了店名,叫「牧羊人手抓」。
那天阿扎马特哥哥来学校看我,在食堂吃饭的时候跟我说了上次的事情,说那次阿爸跟比利姆哥哥吵的很厉害。阿爸说巴图尔家是有名的大户,阿依苏露嫁过去就能过上吃穿不愁的日子。但比利姆哥哥说,苏露妹妹的将来,一定会比整个巴图尔家还要强大,巴图尔家的聘礼值20万,他愿意再加10万,一共30万块钱,买阿依苏露一辈子的自由。
阿爸觉得受到了很大的侮辱,说他生了女儿不是为卖个好价钱。但是现在确实供不起阿依苏露上学,剩下的羊不能卖,要配种下崽,明年的生活才有希望。
然后,比利姆哥哥请求阿爸,让他来负担苏露妹妹上学的所有费用,他当苏露是亲妹妹,要为妹妹的未来负责。
我听到最后一句,要为妹妹的未来负责,觉得心里很甜蜜,阿扎马特哥哥问我的脸为什么红了,是不是喜欢上比利姆哥哥了?
我害羞的点点头,说:「比利姆哥哥离开前的那晚,在吃饭的时候说过,将来会娶我,我一直记得。」
阿扎马特哥哥很奇怪,说他怎么不记得有这件事。我很气愤,你们这些男人喝醉酒之后,什么话都不记得了。然后隐隐的担心,比利姆哥哥那天不会也喝醉了,什么都不记得了吧。不,不会的,他一定记得,否则他不会对我这么好。
晚上,送走了阿扎马特哥哥,我趴在宿舍的床上,悄悄打开我最漂亮的笔记本,写下了我的第一首情诗:
比利姆哥哥来到了草原
阿依苏露陪着哥哥走遍了萨乌尔山
原来外面有那么大的世界
外面有这么博学又体贴的男人
阿依苏露穿着红裙子跳起了胡旋
比利姆哥哥离开了草原
带走了阿依苏露所有的思念
小红隼长出坚强的翅膀
飞出吉木乃,飞过阿尔泰山
飞到了比利姆哥哥身边
比利姆哥哥回到了草原
阿扎马特骑着骏马驰骋在戈壁滩
萨乌尔山下每个牧场都知道了
草原上的月亮有了心上人
吐尔汗家的明珠要出嫁了
写完最后的一段,我的脸烫烫的,赶紧缩进被子里,如果被哈依夏看到了,她又该笑话我想我的汉家男人了。
然后,第二天,我就收到了比利姆哥哥的邮件,看着邮箱里这三个字,我心虚的突突突跳,结果点开之后,发现是一封责备我的邮件,问我为什么花的钱那么少,是不是又在用家里的钱了,这样对他太见外了。
我很奇怪的回他,我花钱很正常啊,完全没有用家里的钱,我现在手里还有几十块钱的零钱呢。
然后我就收到一封措辞很严厉的邮件,要我把日常的所有花销事无巨细的都列出来给他,还在「所有的」这三个字上面用了黑体和斜体,然后特别强调让我把每天吃的饭菜内容写清楚,还加了惊叹号。隔着网络我都仿佛看到了他竖起的眉毛,黑着脸瞪我的样子。
我不满的嘀咕:「凶什么嘛,这还没嫁给你呢。」然后无奈的开始写:早餐馒头咸菜稀饭0。5元,午餐一个油